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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爱能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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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朝暮暮」

阴阳师陈和鬼星熊的前世今生x

(星熊第一人称注意)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几百年之前,那时境况与现在大有不同,我尚且不能算一个合格的鬼,她倒没什么大改变,仍是那套龙纹狩衣,头发散着,不苟言笑。我同时又庆幸,幸好她没什么大改变——好让我不费力气就认出她来。

几百年后重遇故人,我觉得像梦一场了。炎国有云,不知是蝶入我梦,还是我入蝶梦,我是有些这种感觉的,以至于常常看着她做事便恍惚着发起了呆,她常觉得奇怪。因着我多活了那几百年堪称浑噩的时光,她问些什么,我总能答上一二。不过有许多事,我也无法跟她言说,在她看来,就显得我故作神秘了。

“你知道很多事。”陈常这么说,喝着用雪水煎的茶,看阿消在院里忙活,“却也不说很多事。”

“知道太多也并非什么好事,陈。”茶水有点烫,我便吹了吹,“有些事本来就应该被埋藏起来,即使以智著称的我。”

“那你这鬼王,又是为何要到此处来呢?我觉得奇怪得很……此处也不是什么大阴阳寮。”陈似乎很喜欢这茶,嗅闻很久,散着的头发垂到腕上。

我眼前忽然现出数百年前那位白衣阴阳师,也是这般跪坐在软垫之上,将雪水用小炉煮沸,发丝垂下一络,垂在那露出的半截腕上——那半截我在数百年后才得以握住的腕上。

我许久未答,陈唤我:“星熊?”

“啊。”我回过神,喝了一口已温的茶,入口虽苦,却有回甘,笑道:“你生得好看。”

陈愣了会,反应过来后呛了口茶,一阵咳嗽后推了一把我。

“……什么‘以智著称’,”她红了脸,仍要固执地皱着眉,“我看你必是、最没脸皮的那个。”

我笑起来,惊起树上飞鸟,阿消被吓了一跳,嘴里呜噜呜噜说了不知什么。我笑到后面没了声,眼睛有点酸,抹了抹鼻子,道:

“是,我定是最没脸皮的那个。”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被说,我所意下难平的不过是她其实曾说过这话的,却好像不记得一般。那是在很久远的,差点就要流失的记忆里留存着的印象:那时好像人物对换,她总是很游刃有余的样子,我则总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我在她寮里绝算不上厉害的,她手下很多式神都强得吓人,且对她心服口服,我也不知我哪里来的勇气叩了她寮的大门。

正是在如今天一般的一个好天,她泡好茶,和我坐在庭院里,寮里式神来来往往,热闹得很。我们坐在庭院一角,竟难得是略冷清的地方。她为我和她自己斟茶,我想着她大可叫别的式神代劳,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在她倒完双手把茶接了过来。

我看她倒茶的动作入迷,难以说出到底有什么优点,只觉得每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手腕的角度,狩衣袖子的弧度,举手入壶的高度,俱都使人舒服。我不觉得自己看入迷,到她动作已停也没反应过来,她先看到我入定般的样子,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看什么呢?”

我惊醒,赶忙举起茶往嘴里一倒,被烫到叫出了声。她摇摇头,道,急什么?燃了条符免去我烫伤之苦。我捂着嘴半天没有话,陈总是严肃的脸却像春风化雪一般,笑起来。

我半天也没憋出个字来。陈不怎么在意,抿了一口热茶,叹道:“好茶。”

正当我以为她要就此沉默时,陈又开口了:“喜欢这里吗?”

我万万没料到这个问题的到来,捧着茶,不知道该回什么,但在这里总很开心,我点了点头。陈看上去早就知道我的回答,揉了揉我的头,眼角柔和。

“为何来此?你知道我这只收大妖怪的。”

我慌了,想着陈要赶我走吗?一时间心如乱麻,脑袋发昏,手指捏那瓷杯,像要捏碎一般,竟不小心将心底深处的话给漏了出来:

“先生您、您生得好看!”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嘴,便是死我也不想说话了,羞得想钻进身后的树丛里躲好。

陈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瞧见我颇为紧张地看她,她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我,看着看着笑出了声:“哈,你呀,你呀。”

“……如果是个大妖怪,一定是最不要面皮的妖怪吧。”她说得轻松,喝着茶,神色悠然。

我反驳说,我才不是,但陈显然不信了,跟我闹,说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

“不是!我……先生,您说这话都不会脸红吗?”

陈用右手食指点住我嘴唇,她倒真没有脸红了,但我脸上在发烫,脸红的当是我了。让我闭嘴后,陈轻声在我耳边说:这话还未曾对他人说过,她也不知脸红为何物。


可我分明瞧见她耳朵泛红,像那春日桃花上的尖。

这些情景,总像是在眼前。


是。我遇见她时,还是个小鬼。她自然是瞧不上我的,对我说实力不到,还请回吧。我看到她,就像脚下生了根,既不知做什么,也不知说什么。许是见我赖着不肯走吧,严肃的阴阳师露出头疼的表情,于是牵了我的手,说:反正现在世道也不太平,什么妖啊人啊,倒也没有不同,你且留着吧。

她不知道我之前就已经见过她。那天我睡在树上休息,老远便听到一阵铃铛声响。走山道的人身上多有铃铛,作吓退猛兽之用,但说来奇怪,这次铃铛声直直往我耳朵里钻,虽没有搅得我心烦意乱,却平白无故让我在意起来。

我于是向下看,只看到一个背影,身着白衣,背后有红色的龙纹,应是位阴阳师。腰间别了一个小铃铛,正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在那叮铃响。我盯着这个窈窕身影看,渐渐被这铃铛迷了心神,一个不当心险些翻下去。大约是听到响动,那人敏锐地回头,红眸如剑,我藏在层层叠叠的树叶后,偷偷看她。

她眉头皱着,却不让人觉得是摆着臭脸,倒是平添几分英气。她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刚刚的冒失鬼,道了声奇怪便继续赶路。

我等她走后,抓来一个小鬼一问,说是这附近最厉害的阴阳师,陈,手下有很多厉害式神,周围的小妖都怕她。他抖着说你胆子真大,竟然敢看她。

“她是坏人吗?”我疑惑。

“不是,但……”

“那便没什么可怕的。”我耸耸肩。

因着我心中全是她那走得不徐不疾,从容不迫的姿态,背脊挺直如劲松,伴着铃铛一路响,就这般忽然下了决心:也想像她那样笃定,总之,要有那样的样子。


我从未说谎,陈的确生得好看。


我一直跟在她身边,听着那铃铛摇啊摇,渐渐拔高了个子。当然,还是没高过陈。

一日陈带我到崖边练习,我拿了把木剑挥,不知怎么,就是特别没心思。陈早就看出来了,但不点破,只是站在那里看我从用力到不用力,又从不用力到索性扔掉,捉蝴蝶去了。不留意间踏着步子,离崖边很近了。

陈似乎没瞧着我,在看远处能看到的雪山。

我有些不平衡:不是说好来带我练剑?却连看也不看我——明明我自己也忘了这回事的,大概这就是小孩没来由的嫉妒——于是故意往那要踏空的地方走。

没想到连踩都没踩下去,就被陈一把拎起来,她沉声道:“不是来此练剑?你做什么?”

我心里却因为她那一拎,知道她还是一直看着我,心里开心,装了委屈巴巴的样子:“先生又不教我。”

陈叹了口气:“是谁在抓蝴蝶?”但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把我放到地上,看着我若有所思:“一直喊先生,总觉得不合适,你也算不上是我徒弟……”

我嘻嘻笑道:“那,姐姐?”

陈眉毛抽了几下:“……还不如先生呢。”

小孩子心性,当时的我自是不会理她的,缠着她叫了很久的姐姐,陈的脸色无奈,却又一直在笑:“算了,随你了。”

“好,”我没捉到蝴蝶,却觉得比捉到了还开心,“姐姐,那就随我了!”

那日的天真是格外蓝,我很喜欢。通透至极,无所忧虑;若有,那也是之后了。



陈几乎没送过我东西,其实她对谁都没怎么送过,因为她本就没什么东西好送,带着的东西很少。但有一样东西,却是她认认真真送给我的。


那是我稍长一些的时候了。

她好像要出远门,收拾东西就花了很长时间。她拿起东西,总是在斟酌要不要带走。都是些小玩意儿,旧纸片,上面画了两个小人,都长了一对角,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前几日,我们在一起整理龙守阁的书,我终究忍不住僭越:“先生,非走不可吗?”

话出口我觉得失言,我既不是这寮里的式神,也不是她的什么人,不过是徒弟而已,怎么能问做师的这种问题?陈的眉头微微皱得更深了,却谈不上是生气。

“一定要去。”她说。“你要保管好此处的书。”

她很不放心地叮嘱道,我看出她心神不宁,但不知为了什么。

现在就到了几日后。

我坐在庭中的桌前,课本拿好,假装在准备课业,实则心里打鼓:先生明天是否远行仍然还不知,我备了功课,可能明早起来她就走了。看着她在那里叹气,我心情自然也是好不起来。这几日她还总念叨什么“风雨将至”,被她这么一说,秋味还真的渐渐浓起来。

她在里屋,我看里面烛光昏暗,她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晃来晃去,捉不住。

我也叹气起来。

这样消磨了半个时辰,里头的光也熄了刻把钟。实在没理由再坐在这里晃神了,我把蜡烛吹了,却呆呆的看着月亮。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时候,月亮缺掉一块,我的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不知是为什么。陈还没走,我却已经在想她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心里总有晦暗不安的预感。

好像她不会回来。

不该想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想?我用力摇摇头,准备到偏室睡下。如果明日她要走,我能送到,就去送;若不能,那就做好分内的事。

——如果我未曾听见她室内传来的痛苦低呼。

我立刻开门进了去:“先生!”

一丝月光泻入,照在她的光裸脊背上,上面的深红印记像是要将她吞没,只浅浅地泛出红光。她长发披散,我不得见其全貌,却感到一阵无可控制的恐慌,那是我不能明白的咒印,从未自任何书中见过。而她也控制不住。她痛苦地将身体拱起,听到开门声,那血色眼睛紧紧盯住我,自颊边滑下一滴汗。我无法将视线移开,然而我应当移开,我未经允许进入她的居室,已然是过线了。

陈的声音轻上很多:“……出去。”

我颤着声音说:“先生——”

但足够斩钉截铁:“出去!”

我在关门前一刻,窥见红光骤然大亮,我看清那是龙首。

也许是正欲破体而出的龙首。

不忍细想,不敢细想,我也没有离开,只是守在门口。也许是被我撞见的缘故,里头不再有声音了。我眼前交替闪过如玉光洁的肌肤,和可怖吞人的咒印,心里乱成一团,苛责自己怎么修习多年,还不能知道孰轻孰重。

我只站着。我信她,并且向来相信,只是这有时会是煎熬。

又一个时辰过后,里面总算有轻微的响动。过一会,门开了,她已经整理好衣物,又是往日凛然的样子。

我低头向她:“先生。”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你两个时辰前本该就寝。”

我只默然地承受话里的怒意。陈很长时间没有再说什么,我们在长廊上站了一会,陈没有下别的逐客令,我于是没有走。

“今日你什么都没有看到。”陈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

“明白。”我点了点头。

“东西已经理好了,我马上就启程。”

我没有应声,直到陈叫我:“星熊。”而我缓缓跪下去:

“请您收我为式神。”竹影摇动,陈没有回答我。

“我跟这里的妖怪们都切磋过了,您也知道,我已经是寮里最厉害的鬼了。”我很平静地对她说,“您没有拒绝的理由。您也永远会比我厉害。”

“没有什么‘永远’,也许……你会比我厉害的。正因如此,我不能。”陈想把我扶起来,而很显然我太固执。“不能。”她除了拒绝不说别的。“无人能束缚你,更何况这与强弱无关。”

她终究还是不同意。我被她扶起来,心里晦暗更甚。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她忽然笑了。

“我不知天高地厚,来寮的那天?”我装着同她打趣。

“不是,”她笑起来比不笑要温和很多,“你躲在树叶后面,看着我。”

我愣住了,对上她那双让人印象太过深刻的眼睛,血色在里面汹涌流淌过数年时光,最终流向不知何处。她竟然是知道的,我偷偷看她的事。

她郑重解下腰间的铃铛,朝我摇了摇,发出清脆的响声,从来搅得我心烦意乱,却让我忽视不得。

“岁红铃,”她说,“赠与你。如果遇到危险,你就摇一摇,我知道了,立刻就会赶回来。”

我的眼睛里平白添上许多泪水。她又推了点过来:“我要走了。这不能乱摇。”

我已经比陈高了,却不能像她那样克制——或许我永远都学不会。她把铃铛交到我手里,然后转身进了内室。

“你会回来的,对吗?”

她顿在门口,狩衣上的赤龙蹁跹欲飞:

“我会。”她说,“去睡吧。”然后关上了门。

她声音自持。我于是回房,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过了很久,才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地没了神识。捱到早晨起来,走到主屋,里面果然无人了。

我没有把铃铛像陈一样系在腰上,而是贴身收了起来。


“先生。”

我朝内室深深鞠了一躬。


我只不过没有想那是永别。虽然隐隐有预感,却没想到结局那般惨烈。

我自然也没有想过那铃铛竟然数百年都不得用,只能吃灰。我每每摇铃铛,都能听到悦耳、清脆的铃铛声。


——也只有铃铛声,游龙无寻踪。我过分相信她,都没有想过她不会回来。








打扫庭院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岁红铃竟掉在了地上。陈见状好奇凑过来:“什么东西?”

“小玩意儿罢了。”我捡起来,挂在手上,岁红铃叮得响了一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摇过铃铛了。

“不信。”她揶揄我,“贴身放的,怎么会是小玩意儿?”

我只看她。陈比以前爱笑太多,虽然不会表露,但眼睛不能撒谎,从眼角流出来,收不回去。狩衣上的赤龙双目圆睁,却不再凶神恶煞。她漂亮的脖颈遮在长发后头,而长发松松束了一下,露出一尾来。

我朝她笑笑:“陈。”

“怎么?”她准备沏茶。

“送你。”我站起来,她沏茶的手停住,茶满了半杯,袅袅冒出热气。我把铃铛系在她的腰间,红绳子挂在上面,绕了个圈,还没系紧。陈喃喃地说:“说来奇怪,这样收下礼物,好像并不妥。可我觉得……”

“你觉得?”

“……你应当给我。”她面上纠结,引得我笑出声。我把结系紧,岁红铃稳稳当当挂在上头了,跟我记忆中一样。“也许真是物归原主呢?”

“你真是爱说笑。”陈转了转,铃铛声响起来。

我恍然一瞬。“怎么这幅表情?”陈问我。

“没什么,这样很好。”我摇摇头,立刻回神说,给她一个笑,“这样就对了。”



只是那清脆的铃铛声透过年岁,让我窥见一个躲在树叶后头的小鬼,看见过去首次,看见相遇。

看见那后面的许多朝朝,还有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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