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如故」
从那时候起，我能够看见别人身上的颜色。
很是荒唐。大概是近乎透支的战斗留下来的后遗症，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医疗部的人给我做了多次检查，也没能找到消除的办法。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妨碍到现实生活的事，只不过比如看见诗怀雅时，她全身都被让人眼花的亮橙色覆盖，让我难以直视，还因此被她骂了一通。
我本以为这是根据各人发色不同才定的颜色，但后来看到林雨霞时，她身上黑白参半，才明白不是这么一回事。
看得久了，我渐渐看出些门道：医疗部的赫默，身上是蓝色，中间夹着一丁点特别亮的地方，像是常年累月的冷静医生，心里也有不可忽视的情感；白面鸮的身上，颜色很是淡薄，但仔细看的话，很是多彩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大概这是灵魂。我突然想。
你看叉烧猫从来爱当世界中心，像太阳一般耀眼恣意，亮瞎别人的眼睛都不知道；林雨霞在两边行走，黑白混成灰，跟她父亲还是一样的路。
但还没完全搞清楚，况且我原本是个无神论者，怎么想这样都很牵强。我就将此事当作秘密瞒了下来，瞒着所有人。去医疗部时，说这应当是源石带来的一种幻觉，症状已经在减轻，大概再过上一段日子，就完全看不见了。严谨的黎博利看上去仍有疑问，但也只能以此作结。
可我自己知道，我还是看得见的。
每次阿消来找我商量消防局事宜，我都看到她身上浅棕色的光芒一跳一跳，很可爱。
偶尔与远归的猎人擦肩而过，看到她身后总有很深很深的蓝色，浸没到腰，与高空俯瞰到的深海的颜色如出一辙。我想她心里的事一定很多。不过如果是跟那位小骑兵在一起，就会好一些。小骑兵身上的光，和那位来自卡西米尔的耀骑士很像，但不完全一样，小骑兵是淡黄色，尚在成长路途中，耀骑士则浑身都是金黄的，坚定不可摧的样子——顺带一提，常常同她恶作剧的白衣天马，白色的底子上，有很多黑色的裂缝。
我有一本册子，专门记这些事情。但如果别人看见，只会当我是臆想症患者，我怕以后不再看得见这种异象的我也把自己当做是神经病，记下来表明我不是记忆错乱。堂堂龙门特别行动组组长，暂派罗德岛的精英干员是个得去精神卫生中心待一段的人——我虽然没有那么在乎外面的评价，但也不愿意是这么糟糕的形象。
过了很多年之后，册子写了一大半，即使我是个无神论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颜色的代表简直是太贴合各人性格了。
龙很长命，于是可以看到医疗部的两位黎博利赶在退休前找到了治愈病症的方法。我看着白面鸮身上的颜色变得比原来明丽多了，尽管讲话还是难逃程式化的僵硬，赫默没什么变化，但和瓦伊凡见面时，发亮的部分柔和了许多：我听说她们已经永远地用独有的情感处理完了她们之间的问题。这么多年了，也应该如此。永远固执的凯尔希身上还是银白色，和铁的光泽一样，经过这么多年，只是更加亮了。我看着乌萨斯来的三只小熊，现在已经不能叫小熊了，都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人。红黄蓝交织出千变万化的许多其他颜色，这组合倒是很不错，三原色的话，无论怎样的未来都可描绘。
唯有一个遗憾。
我还没有看到过自己身上的颜色。
无论何时，我看到的自己，永远是干干净净一片。也许是因为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认为的自己并不是自己，所以才看不见吧。
如此一想，这遗憾也不是很值得在意了。
长命也有长命的不好，我被魏彦吾永远钉在这个位置上。他还能活很久，我也能活很久。我已经习惯了这过于眼花缭乱的世界了，每天去近卫局上班，总能看见一群浅色在晃。魏彦吾倒是从不会找错人，眼光总是准得很。这所谓浅色，是颜色中混入天真或者是正义感之类的东西，这我还没有弄清楚，总之不是什么坏的品质。
今天上班，我快步走过这一片片光，以防自己光敏性癫痫突然发作。耳朵忽然听到有人说：“这一期漫画发售要等到下一周。”
“你才刚来龙门几个月，就那么熟？”
“哎，我很喜欢看漫画的，跟在哪里可没有关系。”
听声音是从饮水间传来，我想又是谁在工作时间偷懒，走到门口，准备把这两个人好好训一下。
但我没有。
“你喜欢什么样的漫画？”
“那当然是英雄漫画啦。”
“哈哈哈哈，看不出来你还有想当英雄的梦想？”
“那倒是误会，我不想当英雄。”
“如果人人做主角，谁来做配角？我很清楚我没有主角的心，”女人说，“要是我生活里有个主角，我是甘愿做配角的。”
陈是个无神论者，向来不相信转世轮回说的，即使能看见别人身上有奇怪的颜色，她也仅仅是推测那是灵魂罢了。
但等到她看见面前人身上舒眼的青色，她想起很久之前度过的数个春天，和搭档一起时，她对自己如一的和煦，碰上敌人时，眉锋由似剪刀般的春风裁出，按照自己的准则行事。
她时常遗憾看不见自己的颜色，如今她一低头就看见了：盛放的红色正缓慢地把她笼起来。
她想起另一件让她更为遗憾的事，她能看见别人灵魂的颜色，却看不见在那之前就已经离开的搭档的颜色。她常常想，搭档会是混杂着难以分辨颜色的，还是干净的一种颜色呢？
没有了搭档的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所以看不见自己灵魂的颜色。她现在知道了，星熊身上的颜色是劲竹的颜色，坚韧地挡下所有风和雨，不曾动摇过。
她看着那个新人身上别着的龙门徽标，心里恍然觉得不过是几十年前她们第一次见面，星熊在座位上打盹，旁边放着一本漫画书。
一别多年，一见如故。
